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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篇宋詞的譯文和賞析

詩詞集3.08W

約客

三篇宋詞的譯文和賞析

作者:趙師秀

黃梅時節家家雨,青草池塘處處蛙。

有約不來過夜半,閒敲棋子落燈花。

註釋

①約客:約請客人來相會。

②黃梅時節:農曆四、五月間,江南梅子黃了,熟了,大都是陰雨連連的時候,成為“梅雨季節”,所以稱江南雨季為“黃梅時節”。意思就是夏初江南梅子黃熟的時節。

③家家雨:家家戶戶都趕上下雨。形容處處都在下雨。

④處處蛙:到處是青蛙。

⑤有約:即邀約友人。

⑥落燈花:舊時以油燈照明,燈心燒殘,落下來時好像一朵閃亮的小花。落:使……掉落。燈花:燈芯燃盡結成的花狀物。

譯文

黃梅時節一個梅雨綿綿的夜晚,鄉村的青草池塘中傳來陣陣蛙鳴。這時已經是半夜了,朋友卻沒有如約到來,無聊地敲著棋子,燈灰震落在棋盤上。

賞析

首句“黃梅時節家家雨”,交待了當時的環境。黃梅時節乃是立夏後數日梅子由青轉黃之時,江南多雨,俗稱黃梅天。其時細雨綿綿,正所謂“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對於視覺,是一種低沉的安慰。至於雨敲在鱗鱗千瓣的瓦上,由遠而近,輕輕重重輕輕,夾著一股股的細流沿瓦槽與屋簷潺潺洩下,各種敲擊音與滑音密織成網”,彷彿“誰的千指百指在按摩耳輪”,心情異常恬靜安祥。

“青草池塘處處蛙”這句,詩人的注意力從霏霏淫雨,自然而然地轉到了遠遠近近,此起彼伏的片片蛙聲,正是這處處蛙聲,烘托出了當時周遭的清靜,試想,如非心如止水,神遊物外,而是焦灼煩躁,何以知微渺“蟲聲”今夜“新透綠窗紗”?

再看第三句“有約不來過夜半”。我猜想,書中之所以得出“焦灼”結論,多半便依了這句。朋友過了夜半還不來,倘是你我,當然不免焦灼。但這是趙師秀,是“永嘉四靈”之一,人稱“鬼才”的趙師秀。趙師秀,字紫芝,又字靈秀,光宗紹熙元年進士,曾任上元縣主薄,筠州推官。他雖寄身仕宦,但失意消沉,常與僧道同遊山水之間,嚮往恬靜淡泊的生活,甚至還想與陶淵明一樣“歸尋故園”(《九客一羽衣泛舟,分韻得尊字,就送朱幾仲》)。他死後,江湖派鉅子戴復古作《哭趙紫芝》,說他是“東晉時人物”。當不致於“有約不來過夜半”便焦灼不安吧?

最後一句“閒敲棋子落燈花”。我不知道前人是怎麼理解“閒”字的。我是這樣想,“閒敲”之“閒”,應當彷彿我們偶憑小几,百無聊賴,適見案頭筆墨,於是順手拿過,隨隨便便,漫不經心,信筆塗去,一如陸游“矮紙斜行閒作草”之意趣。趙師秀也便這樣坐於燈前,遙等客人不至,百無聊賴,適見局中棋子,於是順手拈起,隨隨便便,漫不經心,信手敲去,何來焦灼之感?

塞上

鳴骹直上一千尺,天靜無風聲更幹。

碧眼胡兒三百騎,盡提金勒向雲看。

註釋

①鳴骹:響箭。

②勒:有嚼口的馬絡頭。

賞析

《塞上》詩主要描寫剽悍的北方少數民族的能騎善射。萬里晴空之下,遼闊草原之上,數百名健兒縱馬馳騁。忽然,一枝響箭穿向雲天,大家不約而同地立刻勒馬佇立,昂首放目,凝神遠望。詩人彷彿是一名技藝超群的攝影師,迅速抓住這瞬間的景象,拍下一個精彩無比的鏡頭,並且貫注了詩人熾熱的主觀感情。

在這首詩中,詩人先用“鳴骹直上一千尺,天靜無風聲更幹”兩句來描寫一枝飛箭風馳電掣地刺入高空。“鳴骹”同“鳴髇”,也叫“鳴鏑”,一種發出響聲的箭,古稱“嚆矢”。《漢書·匈奴傳上》:“冒頓乃作鳴鏑。”可知響箭是北方少數民族習用的武器,“直上”,表現箭射出後的銳不可當之勢。“一千尺”,形容箭的射程之遠。“天靜無風”,不單寫出了草原上空的清明寧謐,也寫出了“天似穹廬,籠蓋四野”的寥廓無邊。因而那飛箭的呼嘯之聲就掠過大地,響徹雲霄,傳送得更加清晰、更加嘹亮、更加遙遠——“聲更幹”。雲氣潮澀,迴音必滯,器物浸潤,發音必沉;於是詩人以表現燥性的“幹”,來形容箭聲的輕脆、尖厲,可謂一字傳神。劉克莊《黃櫱詩》說“疏林霜下葉聲幹”(《後村大全集》卷五),聯絡落葉的飄然而下的形態,“幹”字就用得不是地方,倒不如“蕭蕭”二字能曲盡其妙。與劉克莊同時略早的徐璣在其《曉》詩中說“猶幹竹葉聲”(《二薇亭集》),以“幹”狀風竹之颯颯作響,亦不盡妥帖。惟獨形容“天靜無風”中“鳴骹”之聲用“幹”為逼肖。這裡,詩人扣著“鳴骹”繪影繪聲:上句“直上一千尺”,屬於視覺感受,側重寫高,箭身一點,箭影如線;下句“無風聲更幹”,屬於聽覺感受,側重寫遠,箭聲震盪於曠野之上,而這曠野之上的天幕,又恰為箭身、箭影的深色點、線提供了面的淺色背景,點、線、面相互結合而成天然精巧的構圖。

寫了天上的“鳴骹”之後,詩人緊接著寫地下仰看“鳴骹”的人,這就是詩的後兩句:“碧眼胡兒三百騎,盡提金勒向雲看。”“碧眼”在這裡既突出了北方某些少數民族的生理特徵,又切合此時抬頭望箭的規定場景,還因為眼睛作為心靈的窗戶,人物的內在情感與外在風采,都可以通過它來集中體現,所謂“傳神寫照,正在阿堵(這個,指眼珠)中”(東晉畫家顧愷之語)。“胡兒”,猶言胡人小夥子。後來王安石的《明妃曲》詩說“明妃初嫁與胡兒”(《王文公文集》卷四十),歐陽修的和詩也說“維將漢女嫁胡兒”(《歐陽文忠公文集》卷八《明妃曲和王介甫作》),都以“胡兒”稱外族年輕人。而在柳開詩中則更包含著親切的語調。“騎”,騎兵,這裡指騎在馬上的人。“提”提收、提控,這裡指拉緊馬的韁繩。“金勒”,金屬製作、裝飾的帶有嚼口的馬籠頭。“碧眼胡兒三百騎”,描繪一隊少數民族的年輕驍騎,句中雖只排列名詞,實是以靜寫動,使人想像那眉宇間流露著威武氣概的草原漢子們揚鞭躍馬、奔逐追馳的熱烈場面。“盡提金勒向雲著”,則又以動寫靜:拉緊了馬韁,抬起了望眼,一個接一個的動作霎時聚落在全體騎手的屏氣凝視中;正見喧騰,忽歸沉靜,“向雲看”的“三百騎”深深被“直上一千尺”的“鳴骹”所吸引,全神貫注、目不轉睛,宛如戲曲舞臺上的角色亮相,具有一種雕塑型的美。唐人李益有一首題為《從軍北征》的邊塞詩:“天山雪後海風寒,橫笛偏吹《行路難》。磧裡徵人三十萬,一時回首月中看。”這末二句,寫“徵人”因聞笛思鄉始翹首望月,情原非由所“看”之“月”引起,“月”僅作為鄉心之寄託,故而茫然“回首”,格調低沉、色彩灰暗,且無雕塑型的美。對照起來,柳開詩可謂青出於藍了。因為是一首絕句,字數有限,詩中就難以面面俱到地展開一個全過程。詩人恰能利用短小篇幅,捨棄次要情節,捕捉最為精彩動人的意象,將北方少數民族的剽悍性格與尚武精神表現得淋漓盡致,不愧為宋代邊塞詩的“壓卷”之作。

柳開生活在北宋初年,宋詩尚未形成鋪陳直述,以議論說理見著的特色。同樣的內容,在歐陽修詩裡卻是“胡人以鞍馬為家,射獵為俗,泉甘草美無常處,鳥驚獸駭爭馳逐”(《明妃曲和王介甫作》)的質直表現。後來蘇轍出使遼國時,在《虜帳》詩中也是“舂糧煮雪安得飽,擊兔射鹿誇強雄”,“釣魚射鵝滄海東”,“彎弓射獵本天性”(《欒城集》卷十六)的夾敘夾議。比較起來,柳開此詩猶有唐人風韻,空靈蘊藉,情辭豐腴。在以意趣氣骨、拗折瘦勁取勝的宋詩中,也應算是別具一格的了。而柳開曾經“部送軍糧至涿州”,“使河北”,“知代州”,又“徙忻州刺史”,並且“善射”、“倜儻重義”(《宋史?柳開傳》),則又可以使我們知道《塞上》詩寫得如此成功,乃是與詩人身歷其境,具有實際生活體驗緊密相關的。

柳枝詞

清江一曲柳千條,二十年前舊板橋。

曾與美人橋上別,恨無訊息到今朝。

鑑賞

這首《柳枝詞》,明代楊慎、胡應麟譽之為神品。它有三妙。

一、故地重遊,懷念故人之意欲說還休,盡於言外傳之,是此詩的含蓄之妙。首句描繪一曲清江、千條碧柳的清麗景象。“清”一作“春”,兩字音韻相近,而楊柳依依之景自含“春”意,“清”字更能寫出水色澄碧,故作“清”字較好。“一曲”猶一灣。江流曲折,兩岸楊柳沿江迤邐展開,著一“曲”字則畫面生動有致。舊詩寫楊柳多暗關別離,而清江又是水路,因而首句已展現一個典型的離別環境。次句撇景入事,點明過去的某個時間(二十年前)和地點(舊板橋),暗示出曾經發生過的一樁舊事。“舊”字不但見年深歲久,而且兼有“故”字意味,略寓風景不殊人事已非的感慨。前兩句從眼前景進入回憶,引導讀者在遙遠的時間上展開聯想。第三句只淺淺道出事實,但由於讀者事先已有所猜測,有所期待,因而能用積極的想象豐富詩句的內涵,似乎看到這樣一幅生動畫面:楊柳岸邊蘭舟催發,送者與行者相隨步過板橋,執手無語,充滿依依惜別之情。末句“恨”字略見用意,“到今朝”三字倒裝句末,意味深長。與“二十年前”照應,可見斷絕訊息之久,當然抱恨了。只說“恨”對方杳無音信,卻流露出望穿秋水的無限情思。此詩首句寫景,二句點時地,三四道事實,而懷思故人之情慾說還休,“悲莫悲兮生別離”的深沉幽怨,盡於言外傳之,真摯感人。可謂“用意十分,下語三分”,極盡含蓄之妙。

二、運用倒敘手法,首尾相銜,開闔盡變,是此詩的章法之妙。它與《題都城南莊》(崔護)主題相近,都用倒敘手法。崔詩從“今日此門中”憶“去年”情事,此詩則由清江碧柳憶“二十年前”之事,這樣開篇就能引人入勝。不過,崔詩以上下聯劃分自然段落,安排“昔──今”兩個場面,好比兩幕劇。而此詩首尾寫今,中二句寫昔,章法為“今──昔──今”,婉曲迴環,與崔詩異趣。此詩篇法圓緊,可謂曲盡其妙。

三、白居易有《板橋路》雲:“樑苑城西二十里,一渠春水柳千條。若為此路今重過,十五年前舊板橋。曾共玉顏橋上別,恨無訊息到今朝。”唐代歌曲常有節取長篇古詩入樂的情況,此《楊柳曲》可能系劉禹錫改友人之作付樂妓演唱。然此詩就《板橋路》刪削二句,便覺精采動人,頗見剪裁之妙。詩歌對精煉有特殊要求,往往“長篇約為短章,涵蓄有味;短章化為大篇,敷衍露骨”(明謝榛《四溟詩話》)。《板橋路》前四句寫故地重遊,語多累贅。“樑苑”句指實地名,然而詩不同於遊記,其中的指稱、地名不必坐實。篇中既有“舊板橋”,又有“曾共玉顏橋上別”,則“此路今重過”的意思已顯見,所以“若為”句就嫌重複。刪此兩句構成入手即倒敘的章法,改以寫景起句,不但構思精巧而且用語精煉。《柳枝詞》詞約義豐,結構嚴謹,比起《板橋路》可謂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劉禹錫的絕句素有“小詩之聖證”(王夫之)之譽,《柳枝詞》雖據白居易原作改編,也表現出他的藝術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