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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土上,我那半蕪的家園

虛妄地活在這個世上。對,正是虛妄這樣的狀態加上生命的姿態。生活、生存,面子、榮譽諸如此這樣一些習性與概念左右著我的行徑。也正是這樣的虛妄,使我此際心中的惆悵如青霜一樣,隨著拂曉天光漸漸明亮,它們緩慢地侵入了我的視野。

鄉土上,我那半蕪的家園

凌晨的霜,落在了發麵團一樣的菊花朵。

花圃中的幾叢菊,是父親栽種的,現在花朵有一絲枯萎。金黃色的菊,紫紅色的菊,就這兩種顏色,從花頭上看也屬不同的品種,在這個冬天,它們攜起手來,還不肯向秋天謝幕。可是任我如何鉤沉記憶,就是想不起這叢叢菊花是父親前年、還是大前年栽下的。但想父親當初的意願,大概就是為了不使我的花圃荒蕪吧。

凌晨的霜,還落在院子還綠著的約有數寸高的荒草上。院子的荒草東一簇、西一綹、左一墩、右一塊,象極了斑禿病人剛剛脫髮時的情形,一些地方已經光禿,一些地方毛髮還在,禿與不禿間界限不明,看上去極不規則,是那樣難看。荒草就以這樣一種無序的散亂,佔了階下一米開外大半個院子。電話中聽母親說秋天雨多,也許正是這個原因,這些雜草來不及剷除,大約就成了現在這樣。還有一個原因是近幾年弟弟秋天不種豆子,所以院場也就不用平整盤光,任其野草侵佔場院。最主要的原因,我想是父母都已年紀大了,沒有多餘氣力做這樣的多餘事,也懶得理會這些荒草。他們知道,過不了多少日子,經不了幾霜殺,院子裡的荒草自然就萎了敗了,到那時只用鐵鏟輕輕剷除,再用大掃把打掃一遍,院子就原會恢復平整光潔模樣。那時節,春節也快到了,父母只盼望我們早點回家。

昨晚歸來,送走一幫酒酣耳熱的朋友們,就早早上床睡覺。接二連三的酒場加上連日奔波的累,讓我覺得疲憊至極。當然,雖說疲憊,可心情是愉快的。事情辦得順當,還有家鄉的美酒朋友們邀約的酒會,一同暖熱了遊子冷冷的心。

手捧一杯熱茶站在臺階上,打量熟悉的院落,菜園。那些楊樹又長得壯了些,光得不剩一枚葉子的柿子樹上還掛著些橙紅的果子,還有窗前那棵棕櫚樹也長高不少;院北側菜園也綠著:菠菜、大蔥、蒜苗、芫荽,一行行一壠壠高低錯落,顯得生機勃勃。目光一遍遍睃過熟悉的物事時,腦海中想的卻是每一次由省城回來,都是父母為我準備新鮮開水讓我泡茶,捂熱被子籠火暖和房子讓我安歇的情景……一年又一年,一次又一次。可是,我這十幾年來又為父母做了些什麼啊?我又能做些什麼呢?惟能做的,怕就是聽一聽母親噓寒問暖的嘮叼,聽一聽父親夜裡拉長的鼾聲。似乎他們永遠都不需要我做什麼,而他們一直在為我們、為我們的子女做了很多。慚愧啊!每每想起這些,我感到連自責都失去了了意義。可是,我能永遠地這樣心安理得嗎?雖沒有逃避,卻又又法擔當,這份責任就只好放在心底。它是種無形的重壓,是不可逾期的隱痛。

昨天的酒會,是縣城工作的兩位同姓的朋友置辦的。與她們兩位只是在不同的場合都見過幾面,嚴格地說只是熟人。正是這樣的一種關係,但婉謝沒有得到其他朋友認同。當舉起酒杯時,我的心中流動著異樣溫暖。是啊,她倆和她們的家人,為了一個不相干的人,為了一個交情並不深的文友,犧牲了自已的休息時間;而且還請了我的幾位朋友作陪,把酒會辦得這樣熱烈,辦成了一次文學朋友的聚會。那份熱情與坦誠,竟然羞慚得我有些無地自容。發生在這一天的所有細節、情節,都已然銘刻於心;這樣純然的友情,我想自已會在不經意時想起,為之久遠感動

酒會上無意提及當年在這個村落的一次聚會,說起一位故人時,坐在旁邊的一位朋友默默地流下了淚水,是我不小心觸動了他心中的傷。我看到他連著喝乾了三杯酒,以這樣的舉止來企圖掩蓋心中的傷痛。的確,這也讓我有點觸景傷情。後來,這位朋友給我說了他親歷的一件事:一位在縣城工作的同事,在去年冬天下鄉時順便去看望父母;到家後看到家裡爐火死滅,屋裡冰冷;同事弟兄好幾個,有兩個在小鎮子上工作,按理朋友父母的日常生活會被安排好。屋外漂著雪花,他在父母面前哭了起來,當母親責備其他兄弟時,同事連連說這都是他不好都是他的錯讓老人們受凍。同事立即打了幾個電話,聯絡小鎮上的煤販送煤過來,帳由他到小鎮去付。臨走同事掏光了身上所有的現金給母親,才驅車離開。朋友說那一幕情景也讓他既心酸又感動,走時他也掏出了身上僅有的三百元錢給同事母親留下。事實是,生活永遠都不是我們表面看上去的那樣光鮮,親情有時也是暗流湧動、充滿了危機。

酒會中午開始,結束時已是傍晚。這場酒已是在這個縣城的第三場酒。之前,多年的好友金旭、端良兩家人分別宴請了我,一高興竟然在先一晚喝醉了酒。那天早上起來要早早回我父母那兒,可金旭說中午飯局已經昨夜都訂好,說她們要請我吃飯,讓我下午回去。就這樣他夫婦去上班,留下他兒子與我在家呆著,讓我喝茶、上會網。泡上茶,和他兒子聊了一會,我便去在另一個房間讀書。從省城到徽縣,又從徽縣到成縣,奔波了兩日趕著辦事加上連著喝酒,終於可以安靜地獨處一會。那幾個小時,我感到身心舒暢無比。

動身時,朋友說一定要送我回去,這樣等車又多呆了一會,就這樣朋友和金旭還有一位多年前的同事一同相伴著送我回去。其實,家距離縣城只有十多公里,打車也是二十分鐘的事,實在沒有必要勞師動眾。但朋友說他一定要去,還叫來一部車子,說一是送我,二是看望下我的父母。想與朋友認識多年,也是盛情難卻就只好依他安排。途中,才知司機沒有吃晚飯,便在岔道口小鎮上一家麵館前停車,讓司機吃飯,這樣我們又飲了一會酒,回到家裡時已是夜裡。

朋友在政法系統供職多年,還是那樣地性情。泡上茶後,我們又共同舉杯連乾幾杯。恰小兒子也在家,就讓他給他的這些叔叔們敬酒,後來金旭、朋友和我都有六七分醉意了。最後兒子陪金旭和朋友到我父母炕頭去辭別,我站在院子裡接妻子打來的電話。我聽到朋友又嘮叨了許多,哄得我父母很開心,又硬是塞給我父親錢,讓我父親買茶喝;後來是金旭的聲音,告訴了他的手機號碼還寫在紙上,說是父母身體不適到縣城時給他打電話,他就在醫院工作……多麼好的朋友、弟兄們!站在院子中和昔日同事聊天,聽著屋裡的聲音,偶爾抬頭打量漆黑的星空時,忽然想起曾經和同事在小鎮大街上四個人一人拎著一瓶啤酒逛馬路的情景;也想起一天晚上金旭打來的電話,那一晚他和朋友醉在了小鎮邊上的廟溝……這樣美好的記憶,仔細搜尋時竟然還有很多。

深夜送走朋友,一時間竟興奮得又打了幾個電話。半小時後打電話給金旭,知他們都平安到家才安心睡去。

本想羅列三次聚會的朋友們名單,但想了想還是把他們的名字放置記憶深處吧,這樣以供我老了回憶往事時更好地一一檢索。

又要離開中集——十數年沒有種地、勞動過的家園了;又要與父母分開,去到現在工作生活的城市。可是,我竟然沒有一點擔憂。父母身體很硬朗,在身邊的弟弟、妹妹者很操心,這或許是我安心的理由。只是一想到被我忽略了的許多情節,心中還是充滿悵惘。正如通訊的發達沖淡了相思的濃情一樣,我對鄉土家園的情感也正在一種半荒蕪的狀態,何時回來,讓家園不蕪?也許再過若干年,隨著城市化的發展,我們的後輩在一個城市裡漂,他們會從記憶中忘卻地理上的家園、成為沒有故鄉的人。到最後,但願他們還能回到精神的原鄉。也許,這只是我對他們的一種期待。

坐在父親的電動三輪車上,與父親背靠背坐著,這也許要算是這麼多年我與父親最親密的接觸。父親騎電動車的技術很棒,這是他多次送我到車站時領略過的,也許這與父親三十年如一日騎自行車在六公里上班,長年累月練就的技術有關。車速很快,風很冷,我不由自主地把帽子拉到頭上。那一刻,我感動於為我遮掩了寒風的父親,心中暗暗下決心,下次回來一定要練好駕駛技術,那樣當父親再一次送我時,我會讓他坐在我的後面,父子還是背靠著背,只是,該由我為父親遮風擋寒了哇。

到車站下車,父親騎著電動車又要去小鎮。望著寒風中父親騎著電動車的背影,直到看不見,我默然許久。

車來了,我又一次開始熟悉的新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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